第四章 恩威并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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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放晴，武则天站立在紫宸门的城墙上远眺，诺大的大明宫尽收眼底，身后传来沉稳谦恭的脚步声，停在武则天身后十步之外，直到武则天微微额首，那脚步声才敢上前。/p
“卑职已遵太后秘旨，将那两人缉拿入京，现在已妥善关押在地牢，并安排人日夜看守。”来人是一位御林军将领，埋头低声道。/p
“可有意外之事？”武则天头也不回问道。/p
“没有，一切顺利，无人知晓也无人生疑。”/p
“没本宫懿旨任何人不得接触此二人，不必刑讯好生照看，本宫只要他们活着就好。”/p
将领领命后转身离去。/p
武则天的视线还注视在含元、宣政两殿四周来回巡逻的禁军身上，拉了拉披在身上的裘衣，目光移向城楼不远处一名持戟，目不斜视警戒城墙下的守军，让身旁侍奉的宦官传守军过来。/p
守军听闻后，顿时手足无措，放下手中长戟跟在宦官后面快步上前，同样是在十步之遥的距离就屈膝跪下。/p
“你走近些。”武则天和颜悦色招手。/p
守军向前跪行三步，始终不敢抬头，武则天淡笑一声：“再近些。”/p
“卑职不敢。”/p
“满朝文武都不敢忤本宫所言。”武则天笑言道，“你小小兵卒竟敢公然抗旨不尊？”/p
守军一听吓得瑟瑟发抖：“将军有令，皇宫守军无论官职高低，无谕僭越太后十步之内者当场诛杀。”/p
“哪位将军下的令？”/p
“左卫上将军。”/p
“季将军治军严谨，令行禁止，忠勇可嘉让本宫甚为欣喜。”武则天面露悦色，“可问题是，你是听将军的还是听本宫的？”/p
跪地守军是憨厚之人：“卑职当然是听命于太后。”/p
“那还不到本宫身前来。”/p
守军埋头跪行到武则天面前。/p
“抬头。”/p
“卑职身份低贱，不敢直视圣颜。”/p
“你小小兵卒怎么这么多礼数。”武则天被面前守军逗起兴致，“本宫命你起身抬头。”/p
守军这才站起身，武则天打量一番，守军年纪颇轻还带有几分稚气，目如卧弓，其色通黄，透着忠良纯性。/p
“你是何地人？”/p
“卑职阳城郡吉平人氏。”/p
“家中可有老小？”武则天饶有兴致问道。/p
“尚有高堂健在。”卑职对答如流。/p
“阳城郡距京有千里之遥，本宫听闻此地贫瘠穷苦，你身为男丁为何不留家乡供奉双老。”武则天声音轻柔，“圣人有云，父母在，不远游，你弃双亲岂不是不孝。”/p
“阳城确是荒芜之地，耕种难聊以生计，卑职空有蛮力只能从军凭军资供养双亲，此次被征调入京换防，卑职心中甚是挂念父母，不过……”/p
守军欲言又止，不敢再往下说。/p
“但说无妨，本宫恕你无罪。”/p
“圣人虽说父母在，不远游，可还有下一句，游必方。”守军不卑不亢道，“卑职尽忠职守，只为有朝一日能光耀门楣出人头地，若能衣锦还乡也不枉双亲养育之恩。”/p
“好！好一句游必方！”武则天面露赞许之色，“可你现在只是区区一名持戟郎，每日守着这城墙也不会有人多看你一眼，你想要出人头地又谈何容易？”/p
“卑职愚钝不懂钻营，但唯明做好本分，即便是守城墙也会兢兢业业，卑职只知人在城门在，若有人想擅闯城门唯有从卑职尸骨上踏过去。”/p
武则天怔住，重新打量面前兵卒，单薄的衣衫下却是一颗赤子之心，天寒地冻坚守城墙，持戟的手被冻的通红，凸起的指节上全是裂开的冻伤，武则天心头一暖，取下身上裘衣亲手披在守兵身上。/p
此举让守兵惶恐无地，双膝一曲再次跪倒在武则天面前。/p
“你刚才这番话，本宫甚慰。”武则天伸手将其扶起，“你今日守城门，他日便可为本宫守国门，栋梁之才岂能让你屈就在这城墙上。”/p
身后传来矫健的脚步声，在数步外骤停，季元宏奉诏前来，刚好看见武则天将凤裘披在一名不知名的兵卒身上，一时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愣在原地都忘了下跪拜见。/p
“季将军来的正好，强将手下无弱兵，区区一名守兵便让本宫大吃一惊。”武则天兴致颇高，招呼季元宏到身前，“他有报国之志，让他当一名持戟郎是屈才了，将军统领禁军，不妨说说委他何职好？”/p
“太后圣烛独照，末将不敢妄言，悉听太后恩旨。”季元宏明白缘由，对答得体。/p
“按说升任禁军是将军的职责所在，既然将军都这么说，那本宫就越俎代庖一次。”武则天转头看向面前守军，“你初入京畿为兵，虽有拳拳之心可既无军功也无建树，所谓无功不受禄，本宫赏封你官职不是难事，怕就怕你难服众，你既然想要游必方，不如就留在本宫身边当近卫，待你游出功绩，本宫自会委你重任。”/p
守军感激涕零，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p
“这件凤裘你就留着，一为取暖，二为警示，就当本宫时时刻刻都在督促你一言一行。”武则天赏罚分明道，“希望你切莫辜负本宫期望。”/p
守军长跪不起磕头谢恩。/p
武则天让宦官将其带下，转身对季元宏和颜悦色问道：“本宫听他说自己是阳城郡的府兵，怎会被调入皇宫当禁军？”/p
“皇城乃大唐社稷重中之重，自太宗起便对禁军选拔调换有严格规定，为防止禁军驻守皇宫时间过长引起事端，因此皇宫禁军每年依制都会悉数调换。”季元宏神色恭敬答道，“此次兵部从阳城、大宁、西河、定襄、昌华五郡抽调府兵共计三千余人，都是千挑万选的精锐接防京畿皇宫防务。”/p
“禁军的新旧交替是件繁琐的事，将军所言不差，皇宫安危系天下安危，容不得半点闪失纰漏。”武则天面露赞赏之色，“不过有将军为本宫运筹帷幄，本宫自然无须担心。”/p
“太后放心，大明宫内禁军日夜巡查，明暗哨卡不计其数，西北、东南两角的九仙、太和两门外还驻扎有数千羽林军，别说有人想要祸乱皇宫，就是一只蚊蝇也难靠近太后。”/p
“是吗？”武则天似笑非笑，“将军现在不就站在本宫面前。”/p
季元宏一听顿时大惊失色，连忙急退数步跪地请罪：“末将罪该万死。”/p
“快起来吧，本宫只是与将军一句戏言，将军又何须如此认真。”武则天笑了笑，示意季元宏到身前，抬手指着远处一道城门，“将军可知那里是何处？”/p
“凌霄门。”季元宏看了一眼，诚惶诚恐道，“此处是大明宫后宫三大门禁之一，末将为防止有丁点闪失惊扰太后，特命禁军在凌霄门严查出入人等，莫非是末将有何疏漏懈怠？”/p
“将军升任上将军一职以来，本宫因被政务所困一直未有机会召见将军，皇宫的守备由将军负责，本宫自然是高枕无忧。”武则天望向远处的凌霄门，感慨万千道，“本宫入宫时走的就是这道门，没想到这一进来便是数十载。”/p
“太后英才远略，鸿业大勋是天选金尊，一切皆是顺应天命。”季元宏埋首恭答，“自太后入宫以后，协作先帝，辅佐新君，令四海慕化，九夷禀朔，乃是大唐社稷之幸事。”/p
“天命？”武则天畅声一笑，“本宫向来不信命。”/p
季元宏：“末将妄自揣度圣意，请太后赐罪。”/p
“将军也无须如此拘谨，本宫只是想与将军闲聊罢了。”武则天笑了笑宽慰战战兢兢的季元宏，“本宫入宫时可没想到有今日，就和刚才那名守兵一样，他为生计选择从军，本宫何尝不是与他一样，未想荣华富贵只求衣食无忧。”/p
“太后人中龙凤，雷霆其武，日月其文。”季元宏心悦诚服道，“太后是凤潜九渊，只待时势移到便能风云际会。”/p
“本宫想与将军闲聊，可将军却处处恭维迎合。”武则天并未因季元宏的言词而喜，“本宫不是贤达更不是圣人，如今境遇不是天命眷顾，而是本宫一点点斗来的。”/p
季元宏生怕自己再说错话，不敢轻言，埋首垂听武则天继续说下去。/p
“初入宫时，本宫还只是五才人，入宫没多久，天不作美太宗龙御归天，本宫被遣去感业寺为尼，本宫心有不甘便与天斗，结果不想本宫胜了天又重入宫闱，接下来就是和萧淑妃斗，把她斗到了冷宫又来了王皇后，本宫没有夺位之下心，她却有取本宫性命之意，到最后本宫赢了。”武则天停顿良久，叹息一声道，“若告诉将军，本宫从来不想与人争斗，只是身边不断有苦苦相逼之人出现，本宫迫不得已去应战，将军可信？”/p
“末将不敢质疑太后。”季元宏战战兢兢道。“太后无论说什么，末将都铭记于心，深信不疑。”/p
“哎，将军也不肯在本宫面前说句实话，你信本宫所说不是发自肺腑，本宫问将军，在世人眼中本宫可是贪恋权势，只手遮天之人？”武则天忽然加重语气，“本宫只想从将军口中听一句实言，将军只需回答是与不是，若再口不对心，本宫治你欺君罔上之罪！”/p
季元宏额头渗出冷汗，嘴角蠕动半天：“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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