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3 章 月亮_雨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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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3 章 月亮

  时隔七年,那天晚上的场景仍然历历在目。

  四个字将意识唤醒,陈泽野掀开眼,双眼皮压出很深一道褶皱,下颌线跟随仰头的动作绷紧。

  那是他看向她的第二眼。

  女生就站在他身旁,不到半米的距离,身上的味道很淡却干净,像是含苞欲放的茉莉,小钩子般丝丝缕缕钻进鼻腔,将难闻的血腥代替。

  她眸中的胆怯还没消散,纤长浓密的睫毛如同蒲扇般忽闪,眼下那层阴影也在不明显发颤,有几缕不太听话的碎发散在耳边,被远处极其微弱的光线镀上一层亮边。

  “你还好吗?”

  她不太确定地又问了一次。

  狭长眼尾收拢,逼出几抹尖锐,陈泽野无趣地收回视线,嗓音里透着很重的冷淡,毫不客气地驱赶:“离我远点。”

  那时候他身上的警觉和敌意都很重,就像蛰伏在原始森林中的野兽,一举一动都透露着危险信号。

  他对外界施舍而来的善心保持不屑。

  女生似乎被他的态度吓到,唇角抿得有些发白,纤细的手指一圈圈缠上裙角,指腹很快被压迫滞成暗红。

  就这样安静几秒,那道单薄的身影离开眼底,空气中的花香剥脱抽离,只留下冰冷和尘腥。

  陈泽野轻嗤一声,手臂垂落在身侧,仰头换回方才的姿势。

  他半阖着眼,不知在想什么,心跳放空,模样颓废又倦怠。

  轰隆——

  雷电劈开夜的宁静,倾盆暴雨掩盖一切杂音。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风雨交加,这样烦躁又漫长的夜晚,他很讨厌。

  他最不喜欢下雨天。

  他所有与雨天有关的记忆都很糟糕,每每碰到这种天气,都会不受控制想起四年前的盛夏。

  安静空荡的游乐场,他置身于瓢泼雨幕中,奔跑着也寻找着,反复嘶喊着母亲的名字。

  可他没能得到半句回应。

  绝望如山崩地裂般袭来,冰冷和寒凉侵蚀着他的每一寸感官,黑夜漫长无垠,像是会吃人的怪兽,慌乱中酿出无尽血色。

  轰隆——

  又是一道闷雷,陈泽野从回忆中抽离出来,可缠绕在心头的痛苦还在,心脏被勒上一根细线,不动声色地切割折磨。

  当时那种无助在眼前回放,下一秒却敏锐地捕捉到什么,薄戾眼眸倏忽睁开,空气中闪过一道掠影,他抬手捉住身前那个纤细脆弱的手腕。

  女生似乎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眼睫猛然一颤,身体下意识向后,悬在空中的指尖顿出几分僵硬。

  陈泽野冷冷抬眸,轮廓线条锋利似刃,明明身处低位,却以一种审视的姿态。

  粗粝指腹捻上她的脉搏,用另一种方式感受她的心跳,他目光紧盯着不肯放,字字带上防备:“又想干什么?”

  干涩唇瓣翕动,祁安对上那双深邃的眼,像是掉进星系中的黑洞漩涡,声音紧张到变调。

  她磕

  磕绊绊地解释:“我看你身上的衣服都淋湿了......”

  那只未被桎梏的手从背后伸出,指尖俨然攥着一件白色的外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很基础的款式,棉质布料柔软,上面还带着清新的皂角香气。

  “是干净的。”

  祁安无措地吞咽了下,牙齿磕上唇瓣,语气越来越弱,“你先将就穿着暖一暖吧。”

  细细糯糯的话语落入耳中,羽毛刮过般的触感,陈泽野没想到她会说这个,神情中有片刻的怔愣。

  余光瞥见她手腕,虎口束缚住的那块已经多了一圈红痕,像是画上去的胭脂印。

  他松开手,周身那种戾气减少几分,可声音还是冷的:“不需要。”

  眨眼的频率加快,祁安手指蜷缩,温声同他说着:“这样下去会感冒的。”

  陈泽野却没有半点理会她的意思。

  空气陷入缄默,唯有雨声淅淅。

  祁安局促地收回胳膊,视线不经意下移,看见他黑色T恤袖口有块很明显的暗沉,那是干涸掉的血迹。

  再往下,紧实流畅的小臂上,青紫色瘀痕触目惊心,匕首划出的伤口嵌入皮肤,长度大概五厘米,未凝结的血珠不断渗出,刺目的殷红和冷白肤色形成对比。

  声线再一次改变,咬字变得朦胧急促,祁安眉心蹙起:“你受伤了。”

  眼梢微动,陈泽野语调没什么起伏,喉咙中压出含糊一声嗯。

  祁安想要进一步查看,却被陈泽野不耐呵开:“听不懂我之前说的话吗。”

  少年疏冷的嗓音混合雨声淅沥,犹如沙砾滚石般碾压过心,一字一句警告:“离我远一点。”

  闪电掣出白光炫目,野兽竖起满身倒刺,一旦超过安全距离,便会刺得遍体鳞伤。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思绪空白,心跳落拍。

  祁安指尖掐进掌心里,留下很深的月牙痕迹,嗓音中透着坚韧与执拗:“可是你受伤了。”

  “你在流血。”

  陈泽野满不在意地扫视而过,周身气压低到极致,眼神锋芒如刺,话语中蓄满情绪:“和你有什么关系。”

  “确实没有关系。”不知是哪里蒸腾出的水汽,她的一缕发丝黏在脖颈,眸色也变成雾一般的质地,“但不能看着你这样死掉。”

  仿佛被戳中了某个开关,陈泽野神色顷刻失焦,奚落的话语卡在喉咙。

  天色在某一瞬间彻底暗淡,城市照明系统岌岌可危。

  斑驳陈旧的石墙上映着两道身影,一高一低,一明一暗,凝望对峙,却又跟随暴雨的节奏摇曳轻晃。

  那是陈泽野第一次落入下风。

  祁安屈膝蹲身,裙角垂落在地,混着泥水的血迹沾染蔓延,像是纯白雪地中绽放的荆棘。

  她从口袋中拿出纸巾,小心翼翼触碰伤口,奈何他的伤又深又重,血液很快浸满渗透,将掌心纹路都染红。

  身上再没有其他能够包扎的工具,祁安目光顿了下,忽然又想起什么,手指牵起另侧未被玷

  污的裙角,毫不犹豫地用力向后撕扯——

  清脆的声响敲进耳膜,一道干净的布条落入手里。

  祁安只在课上学过简单的急救知识,手法生疏而笨拙,力度没有掌握好,耳边传来嘶的一声。

  杏眼刹那间撑圆,琥珀色眸里分明多了些慌乱,连带着话语也磕巴起来:“我、我弄疼你了是吗?”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对不起啊。”

  “不疼。”

  陈泽野表情没什么变化,眼角眉梢透着风轻云淡:“你继续。”

  祁安盯着伤口多看了几秒,手摸进口袋里:“这个给你。”

  陈泽野垂眸,她白皙的掌心里摊着一刻可乐汽水糖。

  很普通的牌子,路边超市就能买到。

  “什么意思。”

  陈泽野哼笑了声:“逗小孩呢?”

  祁安空咽了下,声音很小地说:“吃了糖也许就不那么痛了。”

  那一刻氛围真的很静,她默默数着自己的心跳频率。

  就在她坚持不住准备收手的前一秒,陈泽野从她掌心把那颗糖拿走。

  指尖不经意划过掌心,电流经过般的酥痒,她眨了下眼,又听见他说谢谢。

  其实陈泽野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身体里好像住进另一个灵魂,控制他鬼使神差地接下这颗糖。

  后面他没再闭眼,视线落在女孩身上。

  她黑发绑得有些松散,一半垂下落在肩前,浓密的眼睫压低,专注神色被藏匿,五官轮廓过于柔和,不掺半点攻击性。

  鹅蛋脸,柳叶眉,杏眼盈盈,皮肤细腻。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气质安静,似天上悬挂的一轮弯月。

  指腹若有若无擦过皮肤,如同猫尾扫过,陈泽野喉结微滚,嗓音压到低沉,提起之前的话题:“就这样死掉不好吗。”

  祁安抿了下唇角,指尖绷紧,落在伤口处的眼神未动,平静地回答:“活下去才有希望。”

  纤细莹白的指节交缠,手臂上多出一个违和的白色蝴蝶结。

  祁安暗暗松下一口气,用手背将额头上的汗带走,轻声嘱咐:“我只能帮你暂时止血,记得去医院处理一下,不然会感染发炎。”

  第四道雷砸下,一瞬的爆发后,空气陷入死水般寂静。

  那句希望在耳畔回荡缭绕,陈泽野不断在心里琢磨着,偏头向身侧看去,女生又变成抱膝的姿势,裸露在外的脚腕泛红,肩颈也折出脆弱的弧度。

  脊背单薄如纸,两块清瘦的蝴蝶骨突出,倚在冰冷发霉的墙面,池中莲般摇摇欲坠。

  眸光划出深邃,喉结弧度嶙峋,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你为什么会被困在这?”

  祁安闻声抬头,缓慢地眨了眨眼,逃避般将问题抛回去:“你呢?”

  “为什么伤成这样?”

  陈泽野抬手按着后颈的骨节,漫不经心地给出答案:“打架啊。”

  他说起这些的语气很平常,打架流血对他来说是家常便饭,早已

  习惯。

  意料之中的答案,

  祁安却还是怔然,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捏着裙角没有说话。

  陈泽野懒懒伸腿,见她一副乖学生模样,轻嗤一声:“现在知道怕了?”

  “早说过让你离我远点。”缺少光线的角落,他神色晦暗不明,“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好人,我是个不折不扣的——”

  “没有怕。”

  祁安开口打断他的后半句,少女嗓音清透,如礼品店中悬挂的风铃,在这混沌的雨夜中格外清晰:“而且你也不是什么坏人。”

  陈泽野错愕数秒,勾唇轻笑起来,字句中噙着自嘲:“你怎么知道我不是。”

  “我不止是坏人,还是个杀.人犯。”

  祁安眉心收拢,摇头:“你不是。”

  “坏人不是你这样的。”

  陈泽野偏过头,同她四目相对。

  雨夜的地下室昏暗,尘埃四处飞扬,可她眼瞳却未被沾染,折射出清澈的光圈。

  他像是来了兴趣:“那坏人是什么样的?”

  祁安很认真,也更倔强:“坏人从来不会承认自己的坏。”

  他们最擅长伪装,扮演出善良无辜的模样。

  他们没有底线,喜欢用高高在上的姿态漠视众生。

  “以后不要再这样说自己了,你不是那种人。”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陈泽野没接话,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

  可眼神中的冷淡却一寸寸褪去,换成许久未见的柔和。

  连他自己都未察觉。

  话题再一次终止。

  风雨肆虐更甚,混着腥咸的水汽从缝隙中钻进,湿漉漉将人包裹起来。

  远处传来汽车的鸣笛声,一闪而过的雷电将地下室照亮,祁安从小就怕黑,这种幽暗的密闭环境更是会让恐惧翻倍。

  抱着膝盖的手臂收紧,惊恐难过的情绪交织在一起,眼眶忍不住泛起酸涩,睫毛缝隙沾满水痕。

  那个时候她不过十四岁,就算平时再坚强独立,总归还是会有脆弱的一面。

  情绪犹如堤坝中的洪水,一旦蓄满崩塌,便会失洪到覆水难收。

  整颗心都在颤抖之际,那道冷冽的声音却悄然落在头顶。

  “在害怕?”

  黑色裤脚出现在她模糊的视线里,男生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她面前,大概十几公分的距离,她能闻到他身上的清凛气息。

  像是夏日里的海盐沙冰,又像冬日的枝头碎雪,与呼吸起伏搅在一起,如同一味镇定剂。

  处于相同的困境里,祁安不想把消极情绪带给他,指腹轻按住湿热的眼皮,抑着鼻音开口:“没有怕。”

  “你也......”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她迟疑片刻,觉得自己的话有些好笑,可还是说了,安慰的意味很重:“你也别怕。”

  “我们一定能出去的。”

  陈泽野确实在笑,模样散漫不羁,话语也是:“我有什么好怕的?”

  “我连死都不怕。”

  祁安没有出声。

  身前的黑影压得更紧,

  陈泽野蹲下身与她高度平齐,

  声音忽然变得温柔起来,像是哄人:“胆小鬼。”

  他掏出随身携带的火机,修长分明的指节搭上银盖,啪嗒一声——

  猩红火光从他虎口中窜出来。

  像是凭空出现的太阳,黑暗和寒凉一起被驱散。

  祁安微怔,迟缓地抬头,透过火光再次看清男生的面孔。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身上的攻击性不再那样强烈,漆黑的额发半遮半掩搭在眉前,眼尾还有一颗黑色的泪痣。

  “别怕了。”

  沉寂打破,低缓的声音落入耳中:“我带你离开。”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大概觉得自己的声线过于冷硬,他轻咳一声补充:“好不好?”

  ……

  地下室的门被堵得很死,只能通过狭小的窗口出去。

  陈泽野在脑袋里琢磨出办法,弯腰在地上随便捡了个工具,视线扫过身旁的女孩。

  她人长得很瘦,单薄长裙挂在身上,还带着乱七八糟的血迹,外面雨下的很大,温度肯定更低。

  “把外套穿好。”陈泽野回身嘱咐,“找个安全的地方等我。”

  祁安知道自己帮不上忙,笨手笨脚反而会添乱,乖乖按他说的话做。

  玻璃“啪”一声被砸碎,寒风裹挟着暴雨涌入,祁安手里攥着他给的火机,不自觉将外套拢得更紧。

  目光放在那道凌厉的身影,只见他把角落里遗弃的铁架和木箱堆在一起,亲自确认过支撑力后开口:“带好东西过来。”

  祁安移动脚步靠近,发现他动作熟练到行云流水,还未看清踩在哪里,人已经翻身越了上去。

  残留的玻璃碎片被他清理掉,少年接过她怀里的书包,身子向前倾出弧度:“手给我。”

  见人愣着没动,他唇线绷直,语调里含着几分打趣:“怕什么。”

  “摔不到你。”

  潮湿荒唐的夏雨夜,那是少男少女第一次牵手。

  不带任何暧昧,只是相互依偎着出逃。

  内容未完,下一页继续阅读窗口的位置并不算高,后半程也比想象中更加顺利。

  陈泽野将书包归还,由上到下扫视:“受没受伤?”

  祁安心跳还未平复,迟钝地摇头:“没有。”

  陈泽野下颌微低,算是回应,没再多言转身准备离开。

  “等一下。”

  脚步停顿,陈泽野回过头,女生已经跑到自己身前,因为身高的差距,她不得不仰起头。

  “今天晚上真的谢谢你。”

  “虽然不知道你发生过什么,但是我相信,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都有着独一无二的意义。”

  “就像你送给我的那束光——”她晃了下手中的火机,“很温暖,很明亮。”

  祁安弯起唇角笑,将之前的话复述:“活下去才会有希望。”

  陈泽野喉结轻颤:“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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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一切都有迹可循。

  回到黎北的那个雨夜,在那条昏暗偏僻的小巷里,以为是初遇,其实是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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