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眸兽_骨中冰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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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眸兽

  骷炎面容憔悴,眼底乌青,眼睛却在发亮。

  归途懒得深究昨天感应不到骷炎的原因,但大概猜到。也难怪骷炎最近神戳戳的,对方就算再不济就凭一张脸也能把这只色狗迷得神魂颠倒。

  一身酒味,被人送回。归途差点就爆炸了。

  他看见骷炎眼里,觉得有些奇怪,再细看有什么都没有,只有……

  “你就算没睡,也要洗把脸。你看看你眼角敷了什么东西”

  骷炎揉了一下眼睛,“啊,揉一下就可以了,没必要浪费水。”

  归途:……

  “别大晚上醉了又让别人送你回来,这样……”

  “会被别人谈闲”骷炎严肃了脸色,“可是,哥,我喜欢他。”

  归途:

  “也就现在在夷城可以这样,回大梁别乱说话。”他不觉得严重,毕竟骷炎还小,谈不上多懂人情世故。等时间就一点,小孩子总会忘记的。

  “别给我搞个外甥出来。”

  骷炎一呆,脸红,耳朵红,脖子也红,“归,归老狗,你别乱说,我,我……”

  归途眉毛一挑,“激动什么我就随便说说。”

  骷炎想掐死他。

  知道骨滦在寸土寸金的夷城包了一个月的客栈时,骷炎觉得自己更喜欢他了。

  嘤!

  骷炎屁颠颠来到骨滦住的客栈,入眼的却是妆容精致的幻瞳

  “你怎么在这儿”

  “你来这儿干嘛”

  骷炎心头一阵拔凉,都住一起,还等她及笄。

  呸!

  骨滦,你个大骗子!

  幻瞳身材高挑,往骷炎身前一站,眼皮都不用抬。睥睨天下那股劲扑面而来,“你找谁”

  气归气,但也要问清楚,“骨滦,我找骨滦。”

  幻瞳像是瞬间收起锋芒,“哦,进来吧。”

  呃……大概也不对,幻瞳的态度不明了,骷炎觉得自己应该错怪了骨滦。疑问怒火下去,她才意识到自己在和谁剑拔弩张。那是自己国家的公主,她是不是要过上从此逃亡的日子了

  想象了一下,她逃亡的路途穷苦惨烈。哭死得了。

  “再看把你眼珠挖下来!”幻瞳连表情语气都不变,说完还落座给自己到了杯茶,看起来闲情淡雅。骷炎依然觉得自己活不长久了,心死闭眼。

  好凶。

  “骷炎”是泫蛟,小折扇一扇,这个人风流倜傥的,这个人也好好看,笑若春风。

  “泫蛟。好久不见哎。”骷炎默默收回目光,咽了口水,毫无破绽的回应。

  “请坐。”

  骷炎内心绝了,坐哪不好,坐幻瞳旁边。刚才这人还想挖她眼珠呢,可美男胜邀,不能拒绝。一时美色当前,禁不住诱惑,导致她坐如针垫。

  这尴尬的气氛,杀死她吧。

  “骨、骨滦,在吗”

  没等泫蛟说话,她身后就传来那救赎般天籁之音,“找我”

  “骨滦!”骷炎几乎是跳起来的,一个没踩稳伴了凳子脚,差点摔了。

  泫蛟离得近,想扶一把,没扶住。幻瞳把凳子踢到一旁,还没站稳的骷炎又被拌了一下,手肘直直磕在地上。

  衣袖都擦破了,还渗出血迹。骷炎眼睛都红了,她看见幻瞳的动作的,被骨滦扶起来也很茫然,“我和你什么仇什么怨啊”

  幻瞳欲言又止,“谁让你来的”

  “可我不是来找你啊。”

  “放肆!”

  幻瞳从腰间抽出鞭子,鞭尾把旁边的桌椅抽的四分五裂。胸口起伏仿佛生了极大的气。这公主脾气来得急且莫名其妙,泫蛟像是习以为常,熟稔地劝道:“公主莫要生气,骷炎真的不是来找你我的。”

  幻瞳握着鞭子,美眸圆睁,贝齿咬唇,“你偏袒她”

  骷炎在一旁莫名其妙,见骨滦大抵也不明所以,心底察觉到危险的,从布包里摸出发簪。注入灵力,发簪银光环绕,逐渐变大,竟变成一把通体银白的剑,剑柄含苞一朵大红的曼珠沙华,剑身被一根红色藤蔓缠绕。这柄剑既清雅高贵有艳丽俗媚。

  泫蛟愣了一下,和骨滦默不作声对视。骨滦毫无波澜,他也面色如常。

  “可以吗”骨滦不质疑不劝阻,甚至像看不出来幻瞳修为比骷炎的高一样。像是骷炎只是要再来一碗饭时,问“还吃吗”。

  骷炎只说:“你别看。”

  “好。”

  结界封印,世界暗淡,万物尽失,只剩骷炎和幻瞳。

  “就这点修为也配和我斗”

  说完,幻瞳鞭子如蛇,快如疾风。将骷炎逼得节节败退,身上还挂了彩。

  骷炎喘着气,也被急红眼,口无遮拦,“我看你脑子不太正常,易怒暴躁。也配做我大梁公主若不世人非要追求血脉一说,就凭你”剑身被鞭子缠绕,她拼力挣开,“德不配位!”

  幻瞳大怒,灵力灌顶,鞭子甩到骷炎背上,“市井蝼蚁也配议我皇室血脉,不自量力!”

  “呃!”骷炎被震得一口血腥。

  疼。

  内脏错位扭曲。

  “市井蝼蚁”骷炎抹了嘴角的血,倚剑站起又被打了一鞭子,这次鞭子打到的脸,眼睛。即使闭眼及时,可身子来不及闪躲,双目紧闭还是血泪留下。她颤着声音念咒语,剑为引子,指向幻瞳。

  幻瞳定在原地,鞭子落地,嘴唇一翕一合发不出声音。她全身发麻,喘不上气,手指慢慢蜷曲,身体开始冰冷,甚至感觉有冰冰凉凉的东西在自己身上蠕动。尤其是她感觉到自己无感渐失,有什么东西渐渐向她压迫,想要吞噬她。她是惊恐的。

  “呕!”

  骷炎呕了一滩血,瞎着眼,在地上乱摸,终于把幻瞳的鞭子握在手里,带着哭腔:“无冤无仇的,下这么重的手。你不怕遭雷劈”

  “实力差距摆这儿,不知道收点手。”

  “都没看你,你还是把我眼睛弄没了。”

  还好微柳教她了噬心咒,能唬住人。

  原本是想让幻瞳也瞎的,但是想想对方修为但凡真的下死手,她早没了。为了不让对方好过,她扯着对方的衣袖使劲擦嘴。

  没什么意思,就是听说良辰公主有洁癖,极爱干净。她都瞎了,简简单单膈应人也是可以的。

  骷炎不敢哭,眼睛疼得又厉害。那哭腔确实听着委屈,内腔还痛,声音颤得断断续续的。

  幻瞳直接闭上眼睛,眼不见心不烦。

  平息心情之后,骷炎解开给幻瞳下的咒,轻声唤人,“骨滦。”

  结界消失,回于客栈。

  看不见自己狼狈成什么样,骷炎觉得自己的小手,小腰像要断了一样,她趴在地上。幻瞳呆在原地,额头都是汗。

  “骨滦,你在吗”

  “在。”

  “送……”她还未说完就倒在地上,昏睡之前她大抵眼睛像是睁开了一样,看见有只鹿一样的影子向她奔来。

  《灵枢经·大惑论》有言:五藏六府之精气,皆上注于目,为之精。精之窠为眼,骨之精为童子,筋之精为黑眼,气之精为白眼,故童子黑眼法于隂,白眼赤衇法于阳。

  人的眼睛由五脏六腑的精气汇合而成,眼瞳为阴,白睛为阳。阴阳合聚,可以明物。眼目是心的使者,神的居所。猝然见异物,可为阴阳失调,精魄不纯。

  也可能是,眸兽。

  骷炎睁开眼睛,自己处于黑夜山水间,却不见鸟语花香,也不见人际。她甚至在山清水秀的这里,感到冷。

  等懵神过后,她知道她又在梦里了。

  这个梦与其他梦不同,真得骷炎意识清醒,假得让人知道是梦。

  梦里还站了一只鹿影。

  骷炎记得皇帝有日闲得慌,来到书院要到后山开狩猎场。她们整整停学半月,说是来猎鹿图个好寓意。至于猎到没,骷炎不太清楚。后山的血腥好久不散,时不时会传到书院来,刺鼻浓郁。

  她趁着寝阁里的人睡着的时候有悄悄上山去看过,树叶枝干上都是黑色结块的血迹。还有受伤的动物听见声音四处串逃,将灌木丛摇的作响。

  惊弓之鸟,杯弓蛇影。

  腐烂的气味得骷炎一阵恶寒,她想逃离。却有只角如桃枝的鹿挡在她回书院的路上。天太黑,骷炎只能看见是鹿的样子。

  开口却不是《诗经》里,她学过的“呦呦鹿鸣”,而是轻柔的嗓音,甚至还带有一丝空灵。

  “姑娘夜里上山不曾伤生,不曾与人作伴。又有慈悲心怀,我今有事求助姑娘,若姑娘答应,我定相报。”

  骷炎想想这鹿应该是妖,然后因为什么原因在皇帝狩猎的时候受了伤。不能自愈,还得求助,然而又没有外援。

  “我救不了你们全部。”骷炎很认得清自己的能力。

  鹿又说:“这山中的没被捉走的,我都救治过了。如今已经是残烛之时,还不愿离世轮回。”

  “那我能帮你什么”

  “姑娘眼里有精气,可保我魂魄不散。待我完成心愿定自行离去,不给姑娘添麻烦。”

  “我不会死”

  “我在此下咒,如我此番寄存不利宿主,天道轮回生生世世被捕剥皮割角,不得好死。”

  那只鹿就这样寄存在骷炎的眼里,没有什么不适,也没什么不一样,差点她都忘记了眼里还有只鹿了。

  “你没事吧”骷炎怕她答应的事没做好。

  鹿影开口,温柔得很:“那位公主没伤到根本,还是要靠水蛭内丹保住。”

  骷炎懒得和它争,直接拆穿,“你不留着灵力保存自己魂体,护我眼睛做什么还能撑到你找到人的时候。”

  “想找到是愿,找不到是缘。时日差不多时,我会自行离去,你别太担心。”

  什么时日,骷炎没问,“你对我没什么不适,我不着急,就怕原本你能投生,却在我眼里魂飞魄散。”

  鹿说:“都是缘。”

  骷炎想着山中死去的动物那么多,上山,路过山的人是不是眼里就寄存了一只动物,山脚那么多人,“是不是每个人眼里都有一只动物”

  “是。”

  眸兽,已经死去不愿离世还有遗愿会化作幽魂寄生在别人眼中。可能会伴随宿主一辈子再找下一个宿主,也可能会在宿主眼中魂飞魄散,若有机会见一见,它们会忠诚宿主。像骷炎这个能见自己眸兽生前的样子,眸兽还问问宿主意见的不多见了。

  “你有什么遗愿,既放不下又要随缘。”骷炎搞不懂这只鹿在想什么,反正现在也醒不过来,索性问一问。

  鹿影化作人影,鹿角却还在,她跃上枝头,“找一人一蛇。一个从小生活中森林里的人,在人间修炼的蛇。没有放不下,只是缘分未尽。倘若真的遗憾不见,那就下辈子吧。”

  骷炎眯着眼,坐靠着树,“什么是缘分”

  “缘分就是你遇见每个人,做了每件事,去的每一个地方……该遇见的人今日不见会明日见,下月,明年,终归会见的。”

  “那万一是不好的事,不好的人呢”

  “天道运行皆有法则,不能打破法则,也就是你们人类说的命运。”

  骷炎挑眉,“要是提前知道结果,可以改变吗”

  “冒犯天道,生生苦果,神也无力挽回。”

  “无聊。”

  太远了。

  什么天道,神,法则……骷炎觉得太遥远了。她见过妖,见过魔,见过鬼,见过最尊贵的人也不过是自己国家的公主。

  “骷炎。”鹿妖这一声呼唤,像叹了口气。

  “嗯”

  “我看不见你身上的运气了。”

  骷炎疑了个大问,“什么运气怎么看”

  “就是每个人的命势走向,看面相,掌纹还有头顶的运气颜色。”

  “那我原本是什么命势”

  “不是大富大贵也没有功成名就,”她跳下来,手覆在骷炎眼睛上,“但没有太大波折,不曾与人为妻,仗剑江湖,活得恣意。”

  “现在呢”

  “看不见了。”

  骷炎听出鹿妖的担忧,自己倒无所谓,连眼睛上的手都懒得扶开,“万般皆是缘,对吧”原是想唤鹿妖名字的,但是她并不曾知晓过。

  “你有名字吗”

  “梅薄。”

  默念了几遍,骷炎说:“有点拗口。”

  “你出现皆是影子,是不能看你的样子吗”

  梅薄沉默了许久才放下自己的手,骷炎看见的仍旧只有影子。

  “这就是我现在的样子,你入山,我也是这般模样。”

  骷炎吸了一口气,“黑得这样隐身”当时她真的以为就是单纯天黑,她看不清。

  梅薄笑声如铃,“原本不是这样的。你会见我原本的模样的。”

  “梅薄”

  “嗯。”

  “当眸兽的感觉怎么样”

  “不好不坏。”

  梅薄是知道骷炎话多的,但不知道会这样能说。交谈的对象换作自己时,她听骷炎从妖说到茶楼说书,从故事画本说到大梁男女人权不平等……谈天论地,什么都有的说。原是担心宿主无聊,出来两人作伴,好在她耐心不错,也细细听了进去。

  “我现在怎么样了”

  “伤得不重。可以痊愈的。”

  可是,也要躺几天。历练就要结束了啊。她想再多看看骨滦,就算她真的不嫁人为妻,可那是以后,更何况现在都不知道是否准确。她想争取一下。

  “既然我还瞎不了,你就继续在我眼睛里修养你的精魄。没事别出来了,你经不起折腾。”

  “好。”

  骨滦想用神力给骷炎疗伤的,但为了像一个普通凡人,还是为骷炎的眼睛上了药,还敷了数层白纱。

  人还躺着,身上的衣物已经被幻瞳换过了,脸上的血渍也被擦得干净。比初见时瘦了不少。

  小小的一个人,又倔强又狼狈。明明可以求助他的,还是要不自量力证明自己。令他诧异的是琉灵,杀气那么重的神器,居然会心甘情愿的收敛,参与到这种玩闹的比试中来。

  泫蛟问:“是吗”

  “不是。再寻。”

  也不是琉灵的气息。

  归途赶来的时候,骷炎还是一动不动,脸色惨白。他有点怕是去了,毕竟鬼不好玩。

  甚至不与骨滦有多余的话语,一个眼神都没有。坐到床沿上,缔印结界,给骷炎疗伤。但是凡人的身体不能承受太多,就算他修复了被鞭伤的睛目,还是得修养几天。用不着敷药,为了让人长记性,他也没管。

  说真的,他不喜那位主神。化为而人,眼里什么都没有,空寂。

  但是他不得不感慨,不愧是炎色狗,一看就看中神族首领。

  归途碎碎念了一句,带着骷炎又匆匆离去。骨滦不作阻拦,是那个凡人的兄长。其实,他想其实骷炎是可以直接看见世间的。

  泫蛟看幻瞳欲言又止,安慰道:“她没事,你没下重手。”

  幻瞳愣哼一声:“与你无关。”其实,见骷炎眼睛流血时,她就已经慌了。要不然凭那种修为也不能给她下咒的。

  梅薄化作鹿身,躺在树下,她在准备沉睡。

  梦境消失,骷炎眼睛阵痛,她念了一遍,“眸兽”

  眼里传出一个声音,“嗯。”

  骷炎摸了摸眼上的纱布,莞尔一笑,“你叫梅薄。”

  “好。”

  不是眸兽。

  是书院后山的守护神。

  是林中精灵。

  是鹿妖。

  叫梅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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