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_平阳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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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0 章

  李述当夜就发起了烧。

  太医说她手上感染又淋了雨两病交加因此这烧来势汹汹。

  崔进之都不用软禁她她自己已经先动不了了。

  幸得太医带的都是名贵药草又医术高超连夜灌了好几副药扎了好几针,到后半夜的时候,李述的烧已退下去了。

  只是彻底没了精力仿佛白天那一场对峙耗尽了她所有的心神,她苍白着脸,在床上沉沉睡着。

  崔进之只等李述彻底睡着后才敢进房她是再也不想看见他的,若是趁她清醒的时候出现只怕她又要生气。

  崔进之在床畔坐了一会儿想探手摸摸她的额头却觉得自己根本没有资格。

  就这么坐了一会儿忽听外头有侍卫轻敲了敲门低声道,“大人人带过来了。”

  崔进之将李述手放入薄被下,目光瞬间就变冷起身出了门。

  青萝被人一把扔在了地上头狠狠磕在青砖上,只觉得眼前嗡一声就黑了半晌。

  这时传来了脚步声,一个人走了进来,一双黑色绣有暗福纹的靴子就停在了她面前。

  那福纹用的是与靴子同色的黑线绣成,若不细看根本看不见纹饰。靴子布料沉厚,针线轻易难扎进去。当初她绣这万福纹,手上叫磨了许多水泡。

  丫鬟都说,这样的地方旁人又看不到,何必要费心思呢。

  可她愿意为他费心思,哪怕他根本就不在乎。

  青萝痴痴地盯着那双官靴。

  平阳公主昨夜坠崖,兵部为了寻人倾巢而动,这消息满城都传遍了。

  青萝再后知后觉,这会儿都知道自己为什么被抓过来了。

  可是她没有想杀平阳公主的。

  她只是以为将这件事告诉太子后,公主就能和崔进之彻底决裂了。

  她不知道政治斗争原来是生与死的残酷。

  一半是愧疚,一半是害怕,青萝整个人趴在地上,忽然开始呜呜地哭了起来。

  她知道自己做错了,如果再给她一次选择,她一定不会这么做的。

  崔进之站在青萝身前,低头冷眼看着她。她是一路被侍卫扛在马上带过来的,衣裳与头发被颠簸地凌乱不堪,灯火照着她细细一条影子,看着颇是惹人怜悯。

  崔进之却看着她,目光中只是冷酷,他向前轻轻走了一步,一双官靴不偏不倚地就踩在青萝白皙的手背上。

  崔进之使了暗劲,脚只是轻轻地磨了磨,可青萝只觉得一阵刺痛就从她手上只钻进心口。仿佛有一柄匕首直直插进了她的掌心!

  她一双手瞬间就扣紧了地面,长长的指甲都嵌进了砖缝里。她忍不住痛,疼的直叫了出来。

  “三郎……我……”

  “……嘘。”崔进之忽然道,声音很轻,但却有极冷酷的意味,”你不要喊,她睡着了,别把她吵醒了。”

  他的一边说着话,脚下的力道一边加重。

  更大的一股痛意又袭了上来,青萝瞬间都痛到了极致,下唇都被她咬出了血,可她却强忍着,竟是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她一向是最听话的了,从来……从来不会给三郎添麻烦的。

  她一双眼含着泪,仰望着崔进之,满满都是愧疚,“我不是故意的……三郎……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崔进之闻声,脚下力道更甚,脚尖向前,轻轻地踩在青萝手腕上,一用劲,传来一声闷响。

  腕骨已裂了。

  青萝再想忍都忍不住了,登时就疼得大叫了一声。她痛得几乎都要晕过去了。面前的崔进之慢慢蹲了下来,伸手抬起青萝的下巴,昔日那双多情凤眼,此时却满满都是嫌恶。

  “这双手,我给你废了。”

  夜里起了风,从门和窗里刮进来,吹得室内的灯火一跳一跳,崔进之的脸忽明忽暗,显得十分阴森可怖。

  “我警告过你不要说出去的……”

  青萝拼命地摇头,她什么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声音含混着眼泪只是道,“对不起……对不起……”

  她从来没有想过要置平阳公主于死地。

  她甚至连嫉妒的情绪都没有,公主太高高在上了,她只能仰望她。公主是天上的云,她只是地里的泥。

  可是就算她这样污浊,这样不堪,她也有喜欢一个人的权力,她也有想和一个人厮守一生的奢望。

  “对不起,三郎……我只是……我只是喜欢你。”

  “你有什么资格说对不起!你算是什么东西!你也配喜欢我!”

  崔进之骤然就暴怒了起来,他伸手就将青萝提了起来,一双眼里都是愤怒的红,“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

  他怎么会面临这样两难的选择,怎么会和雀奴走到今天的地步!

  崔进之浑身都开始颤抖,一把将青萝就扔在了墙角,她的身体将椅子都撞翻了,躺在地上不住地咳。

  青砖上洒下斑斑点点的血迹,青萝只觉得肺部都是疼的。

  她的肋骨大约已断了。

  青萝仰着头,看着崔进之慢慢朝她走过来。他像是血腥的罗刹一样,他眼神太冷,像是不准备留下她的命了。

  她看着他那样残酷无情的模样,忽然就笑了一声,非常凄凉,“我不是什么东西,我连个东西都算不上。”

  她知道的。

  他家族败了,昔年的荣光不在,他不喜欢朝堂争斗,可却不得不进行朝堂争斗。

  他需要一个逃避的地方,能让他在重重朝事下喘一口气。公主给不了他,公主满心想的都是朝堂。

  所以他才经常来找她。

  他并不是喜欢她。

  他甚至都很少跟她上床,很多时候他只是沉着脸,躺在椅子上一言不发。她便也静静地不说话,安静地伺候他。

  直到他将所有事情消化后,他立刻就会走,一点都不留情。

  公主一直因为她的存在而心有芥蒂,公主为什么有芥蒂呢?她不过是一个玩意儿罢了。

  青萝看着崔进之的冷酷模样,只觉得一颗心都是冷的,“我知道我罪有应得,你就是杀了我,我都没有一点怨言。可是……”

  “可是当初是谁把我收在身边的?这三年来公主因为我日日不得安宁,日日都在痛苦,又是谁没有早点将我处理掉的?”

  青萝每说一句话,就觉得肺部抽得只疼,她大口喘着气,眼前雾蒙蒙的,可她还是睁大了眼睛看着崔进之。

  “我是不配喜欢你,可是……可是你就配喜欢公主了吗?”

  青萝盯着崔进之,那双总是温柔与凄惶的目光里,竟头一次也有了直插人心的尖锐。

  连崔进之自己都没有察觉到他对公主的喜欢,可青萝早几年前都知道了。

  他喜欢公主,他只是拒绝承认这件事。他利用她来仇恨公主,可最终却是落得两败俱伤。

  “这件事,我是一个导火索。你杀了我罢,我毫无怨言,可是……”

  青萝又笑了一声,看着崔进之的目光,竟然都是怜悯,跟李述如出一辙的怜悯。

  “可公主成了如今的模样,这背后真正的罪人是我吗?或者……是太子千岁吗?都不是的……是因为你啊。”

  爱到了极致,反而看着他痛的模样都觉得快活。

  崔进之身体立刻就绷紧了,他握紧了拳,旋即就在青萝面前跪下,伸手狠狠掐住她的咽喉,那张清贵的脸上青筋暴起,竟是无比的狰狞丑陋,“你给我闭嘴!”

  青萝被掐得眼前一片黑,下一秒仿佛就要失去了意识。她喉间只能发出“嗬嗬”的喘息声,她伸出手去,像是要挣扎推搡,可其实只是想触碰崔进之最后一下。

  她爱他。她不配爱他,她没有资格爱他,可是她还是爱他。

  哪怕他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有爱过她。

  两行清泪从青萝眼中滑落,十分炙热,落在崔进之的一双手上。

  崔进之仿佛被这两滴泪烫到了一样,忽然就松开了手。

  青萝倒在了地上,彻底晕了过去。

  崔进之跪在地上,影子被拉的长长的,在夜里显得非常孤寂。他跪了半晌,忽然笑了一声。

  今日种种这一切,罪魁祸首,都是他自己。他有什么资格去指责青萝。

  他只觉得自己的人生就是一场笑话。

  李述次日烧退,醒来后就听到了这个消息。

  崔进之派人过来传话,说青萝如今已被他废了。

  “往后驸马爷身边再没有任何人了。”

  传话的是崔林,跪在地上非常谦卑。

  李述靠着迎枕,却没有任何高兴的情绪,侍女给她喂了一口药,她轻笑了一声,懒洋洋的,“那多可惜,身边怎么能没有伺候的人呢。叫人去长乐坊,多买几个窑姐儿回来,好补上青萝的空缺。”

  崔林听得脸上就是一白。

  崔林走后,李述就百无聊赖地靠在床头。

  昨日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她那时或许有一些情绪,可是如今已经彻底消散了。

  只是她没想到,崔进之会对青萝也那样狠。她以为他喜欢青萝的,甚至是深爱。

  直到今日她才看透了崔进之,他心中或许为谁留有一块位置,可他真正看在眼里的,却只有权力。

  李述笑了笑。

  沈孝说,这世间上权力与金钱或许重要,但并不是最重要的。可他说错了,对于崔进之而言,那就是最重要的东西。

  为了权力,他可以舍弃一切。

  那就不要怪她,以后要从他手上争权夺利了。蛇打七寸,崔进之的七寸就是太子。

  李述目光冷了下来,东宫的人太久没换了,老的都要发霉了,是时候扶持一个新的皇子上去了。

  李述在千福寺又休息了一天,期间崔进之就像不存在一样,只是外面层层的侍卫提醒着她,他还是阴魂不散。

  次日一早,李述就命人收拾东西,说要回城去。

  崔进之终于在这时露面了,李述正站在屋里看着下人收拾行装,崔进之站在屋外檐下,叫了一声,“雀……平阳。”

  李述转过身去,看到崔进之满脸都是沧桑,他整个人都是憔悴的,似乎好久没有睡觉了,眼睛里都是血丝。

  李述看了他一眼,然后就收回目光转过身去了。

  身旁红螺就走了上来,拿出了府里女管家的气势,“见过驸马爷。律令有云,未经传召,驸马不得面见公主未经允许,驸马不得直呼公主名讳。”

  红螺一板一眼,“驸马若要拜见公主,还请退下,递了拜帖,公主同意了您才能过来。”

  崔进之听了就脸色一白。

  公主是有这些权力的,只是尚公主的不是世家子弟就是朝中官员,都是有头脸的人,因此这规矩也没哪个驸马认真遵守过,更没哪个公主认真执行过。

  可李述今日偏要给崔进之一个没脸。

  这已算是很屈辱了,可崔进之却没有抗争,竟有些逆来顺受的态度。

  他只是压着嗓子道,“你身体还没好,回去的路颠簸,怕你吃不住。”

  李述没理他,红螺又道,“跟公主说话的时候,一定要加上禀公主这三个字,对公主要称殿下,您要自称臣,要低眼不能直视公主,否则就是在蔑视皇家威严。”

  李述听了就笑了一声,“看来我得告诉父皇一声,崔驸马没规矩,是时候换个有规矩的驸马了。”

  说罢再不理崔进之,下人很快收拾好了行装。来千福寺不过短短几日,可变动如此之大,却好像是过了几年。

  红螺扶着李述登上马车,她回眸看了一眼森森山岗。

  陌生人救了她,亲近人害了她。造化原来如此弄人。

  李述上了马车,红螺将靠垫拿过让她靠着。她的手如今伤得厉害,连书都翻不了,只能百无聊赖,看着窗外闪过的山间风景。

  红螺见她如此,便解闷儿道,“公主,那个贱婢被驸马、呸,昨夜被崔大人撵出去了。听说没少受折磨,一双手都废了,肋骨也折了,就剩一口气吊着。”

  “让她这么多年膈应人,如今早该有报应了!依奴婢看,就该派人把她乱棍打死,扔出去喂狗!”

  红螺很是生气。

  这几年公主每一回和驸马吵架,都要牵扯到青萝,她简直就是一个梦魇。公主的所有不幸都起源于她,如果不是青萝,公主怎么会和驸马走到今天的地步。

  李述听了,却只是淡笑了笑。

  她这几年确实都盼望着,有朝一日那个叫青萝的女子能彻底从她的生活中消失,然后到那一日,她和崔进之之间就再无隔阂了。

  但她到今日才非常明晰地确定,其实她与崔进之的隔阂根本就不是青萝。就算没有青萝,就算崔进之身边一个女人都没有,他们俩还是要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这是政治立场的不同,与之相比,感情真是太不值一提的东西了。

  李述甚至都有些怜悯青萝。

  那个女人无论身份地位如何,其实心里跟她是一样的,她们都喜欢了一个不该喜欢的人,落到了如今的下场。

  昔年是长乐坊里一曲琵琶不知数的头牌,如今废了一双手,又失去了男人做依仗……

  以后的日子,只怕过得像人间地狱。

  让她活着,比让她死了更折磨。

  李述微微叹了口气。

  沈孝抱了一摞折子,沿着龙尾道正往前走。

  今日的天气也是阴沉沉的,大抵到了晚间还要落雨。自前几日落了长安城今年第一场雨后,这雨势就没有收过,而且基本都是瓢泼大雨。

  天气实在古怪,前半年旱灾,后半年怕是要有涝。

  想起落雨,沈孝的思绪便飘到了李述身上。那日她落崖,就是长安暴雨的开端。

  她凄惨惨的模样,蜷在火堆旁靠墙睡觉,倒是像一只卧在火堆旁的猫。是真的像,都有一双通透的眼,能看透人心,有利爪尖齿,也有温柔毛发。

  从前他在吴兴老家,街巷里有一只老猫流浪,到处乱窜叼食,因此经常挨石子,毛发都乌秃秃的,又是凶狠又是可怜。

  他寒窗苦读,经常熬到深夜。每到夜里,大约是屋里比外头暖和,那只猫就来取暖。刚开始卧在门廊下,后来就得寸进尺,一只爪子一只爪子地从厚厚的门帘下伸进来,末了尾巴一缩,整只猫就都进了门。

  一来二回,一人一猫就熟了,沈孝钓鱼时会刻意给它留几条吃。

  那时他一边摸它,一边低头看书,听它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他觉得很有意思。

  别人都只能看见那只猫偷东西吃,唯有他知道那只猫还会撒娇。像是某种独属于他的秘密。

  沈孝刚上了汉白玉阶,来到含元殿外,殿外守着的小黄门见他来了,打个千儿就道,“烦沈大人稍等,陛下跟平阳公主说话呢。奴才带您到偏殿去坐坐。”

  态度十分恭敬。

  如今满朝文武,便是暗地里再怎么瞧他不顺眼,可当面见了他都总得道一声“沈大人”。他因征粮一事立了大功,缓了关中旱灾,是科举选拔寒门的典范,如今在正元帝面前十分得脸,说是御前红人都不为过。

  沈孝听了就点了点头,跟着小黄门往偏殿走。

  她从千福寺回来了。不知伤的如何了?那玉饰应当会交给陛下吧?太子怕是要有苦头吃了,不然怎么对得起她那一身伤。

  沈孝漫漫地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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