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8 章_平阳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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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8 章

  沈孝一路出了承天门守在轿旁的侍从见他来了连忙就要迎上去可一看大人身上这身衣服……怎么忽然成了从六品的官!

  沈孝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扬手让轿夫压轿自己掀袍就进去了。行止间仿佛还是从前那个青云直上的谏议大夫。

  轿帘落下轿夫抬起轿子侍从躬身站着就问,“大人,去哪儿?”

  里头的人没说话于是外头的轿夫一时之间都不敢擅动。

  去哪儿?

  沈孝心想,离京的时辰这么短,他再怎么孤家寡人赴任三年要收拾的东西也少不了。这会儿就该一刻不耽误,赶紧回府去收拾行装麻溜儿地滚蛋。惹了陛下的厌就不要再杵在天子脚下招烦。

  可是沈孝却迟迟不开口。

  因帘子落下了轿子里头就显得不敞亮沈孝从袖中取出一根玉簪就着晦暗的光线低眼看去。

  这簪子通体血红,连一丝杂色都无比红玛瑙的成色都要明亮许多,又因为玉质天生温润故虽颜色血红却并无张扬之感。沈孝见了第一眼,就觉得这玉非常适合她。做官这么久,攒的钱全都抛出去买下了这根簪子。

  李述的生辰也就这小半个月的功夫。之前沈孝还担心过不少问题,譬如她会不会喜欢这簪子,会不会嫌礼物太轻。虽说如此成色的和田血玉实属难得,可她什么金贵的东西没见过。

  可如今想去,那些担忧就都显得可笑她生辰的时候,他早都不在长安城了。

  更何况她此时此刻一定很生气,恐怕都不愿意收他这个生辰礼。

  沈孝摩挲着光滑的玉簪,竟有点想象不到她生起气来是什么模样。

  大多数时候,李述的情绪都非常克制,开心或难过都隔了一层,并不完全透在人前,好似戴着面具。就连那日动情最深的时候,她都只是偏过头去,只紧紧抓着他的背脊。

  她发脾气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会摔东西么?甚至会打人么?她大概都要气死了,说不定会指着鼻子骂他是个下了床就不认账的混蛋。

  沈孝靠着车壁,脸上竟浮出一丝笑来,心想,她要是真那么骂他,他就回一句,我还不是跟你学的。

  想必她要被这句话噎到哑口无言。

  不知为何,想想这个场景,沈孝竟觉得有点期盼。

  这算是他的恶趣味吧,喜欢看李述绷不住的样子。放声大笑,又或是动情最深时的沉迷,再或者是生气时的怒容。他都想看,那才是层层叠叠伪装下最真实的她。

  唯有他才能看到她那种样子。

  沈孝将玉簪放入袖中,这才对轿外侍从吩咐道,“去仙客来。”

  李述的消息广,肯定已经知道了他贬官外放的事情,十有八九,她这会儿就在仙客来守株待兔呢。

  轿夫得了令,抬着轿子就往朱雀大街上走,过不多时,在仙客来门口落了轿,沈孝径直上了三楼。

  金玉阁门外站了一排侍卫,见沈孝过来,知道他常跟公主来往,并不拦着,任由他跨进了门槛。

  宣城红毯铺了满屋,一路绵延到窗边的罗汉榻上,李述今日倒是穿了一身繁复宫装,裙摆拖的长,若不是裙摆上绣了金线,几乎都与地上的红毯融为一体了。

  与前几日她一身家常衣服的模样比起来,她这样子才更符合公主的身份,端方冷淡,高高在上。

  她就坐在窗边那张罗汉榻上,低着脸正对着小几上的棋盘。她眉梢眼角都是尖,和着窗外阴沉沉的天色,面容竟显出几分过于刻薄的无情。

  可沈孝看着她,只觉得耳根有些许燥热他记起来那日在那张罗汉榻上的事情,最亲密,最热望。

  明明过了这么多天了,金玉阁里任何气息都该消散了,可沈孝却仿佛还能闻到那日的情爱味道。

  沈孝的目光直直地落在李述身上,可李述却没有看他,她似是下棋太专注了,仿佛根本就没有察觉到。

  一切都显得如此平静,以至于沈孝有一种错觉,她大概其实并不生气?

  沈孝就想走过去,可刚动脚,红螺却迎了过来,挡在他面前,一副标准的客气笑容,“沈大人可是要求见公主?还请稍等,容奴通禀一声。“

  沈孝皱了皱眉。这有什么好通禀的,她就在那儿,二人不过几步路的功夫。

  可这就是求见公主的规矩。

  红螺走到窗边,对李述道,“公主,沈大人求见。”

  罗汉榻上的人不说话,依旧垂着脸在下棋,手捻起一颗黑色棋子,思索了片刻,落在了棋盘上。屋里静,这一声就非常明显。

  落子之后,屋里静了片刻,李述好似才回过神来,反应过来沈孝就在旁边。

  她微转过头去,一双眼是十足十的冷淡,“怎么,从六品的县官,见了本宫竟然不行礼?”

  沈孝一愣。

  李述的反应根本就不在他的预料之中,他竟忽然有些慌乱。

  她不生气,不发怒,反而是非常平静,极端漠然。

  就仿佛……他是一个陌生人。没有人会为了一个陌生人而生气,因为那根本就不值当。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只会对着亲近的人才能生发出来,所以沈孝根本就不怕李述生气。

  她越气,反而说明他在她心里越重要,他越能勾动她的心绪。

  可她原来一点都不生气。

  他言而无信,下床不认人,答应了的事情反悔,把她涮了一通。这么多罪名交织,她竟然一点都不生气。

  沈孝只觉得心里慌,李述的反应根本就不受他的控制,他觉得将会彻底失去她。

  沈孝半天不行礼,李述也懒得教规矩,她漠然地转过眼去,继续自己跟自己下棋。可刚走了两步棋,斜刺里忽然伸出一只手来,直接抓住了她的右手,将白子“啪”一声,落了下去。

  他的身体一向都是温暖的,可此刻那双筋骨分明的手却明显泛起了凉意。不知是因为在含元殿跪了太久,还是因为身上这身青碧色的官袍太单薄。

  他身上的凉意,归根到底都是为了她。

  李述垂下了眼,目光中泛起感动,但很快就被她自己压了下去。

  如果他真是为了她,那就应该从她的意思,去娶金城,去爬的更高,去帮她得到她想要的一切:无上的权力与尊崇,再也不会被人利用的地位。

  他根本就不是为了她,他只是为了他自己!

  李述冷下了眸子,沈孝的手正抓着她的手。他站在她旁边,她坐着,他站着,因此更显高大,气息都逼了过来。

  棋盘上黑白棋子厮杀地正激烈,李述道,“沈大人,你落了一步死棋。”

  说罢她将手从沈孝掌心抽了出来,向后一靠,微微抬起下巴,“恭喜沈大人,贺喜沈大人,朝堂经营许久,终于给自己谋了一个从六品的县令之职。”

  她唇角勾出一丝冷笑,落在沈孝的青碧色官袍上,“青色可比红色更适合你。”

  沈孝捏紧了袖中玉簪,哑着嗓子开口,“……这不是完全的死局,雀奴,你听我解释。”

  “朝中势力基本被太子和二皇子瓜分,七皇子想在朝中拉拢人才,同时不招人嫉恨,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一定要另想办法发展势力。”

  “黄河沿岸的河南道河东道因为灾情导致官场重组,太子和二皇子的手一时半会儿都没有伸进来,七皇子领了治水的差事,近水楼台,正好可以将这两道的官员拉拢入麾下。与此同时,治理黄河也是最得民心的事情,所以黄河差事对七皇子而言非常重要,一点差错都不能出。”

  “我去河南道,虽只是县令,但洛府自高进问斩后,郡守之位暂时空缺,我的权限其实很大。我可以和七皇子互相配合,他治理黄河,我负责赈灾,彻底将黄河岸边的势力吃进去。”

  “皇子上位,只靠陛下的宠爱是行不通的。能让七皇子稳定立足于朝堂不倒的,只有政绩,只有民心。”

  “我若是真想单纯为了避婚而自请贬官,可以外放的州县那么多,我为什么偏偏挑了河南道。”

  沈孝捻起一枚棋子,“雀奴,你信我,我走这一步固然是下下策,要花费许多努力,可却并不是一步完全的死局。”

  “我之前看似风光,升官速度比谁都快,可陛下越捧我,我反而越处在风口浪尖上。我被陛下当成一把肃清朝野的刀,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就算我尚了金城公主,官位更进一步,成了天下寒门的典范,我也只能更加依靠陛下,可天子恩宠,是最抓不住的东西,我不能只靠陛下的恩宠活着。”

  “我要沉下去,到地方上去做出一番实际的政绩来,到那时我功绩加身,再回朝堂,七皇子也收拢了许多势力,那时候我们跟今天是完全不一样的情况。”

  沈孝半倾身体去看李述,“你信我,这真的不是一步死局,雀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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